乐山尘肺病患者相继死亡 生者在网上发求助
这60多名尘肺病患者来自乐山市,从上世纪90年代起,他们相继在凉山州甘洛县的铅锌矿区井下从事爆破开采作业,2003年返乡回家后相继患病,来自沐川县的两个村子中已有9人死亡。就在这个春节之前,1月31日,39岁的王祖华病故,成为这一群体中最近死亡的病例。
曾子墨:尘肺病是一种由粉尘引发的职业病,在中国所有职业病的发病率中排名第一。尘肺病患者轻者会引发呼吸道疾病、肺结核等多种并发症,重者丧失劳动能力,甚至死亡。据测算,每年有5.7万人染上尘肺病,而他们除了忍受病痛,维权之路更是艰难异常。近期,又有60多名尘肺病患者在网上发出了他们的求助信息。
曾子墨:能形容一下你现在的身体坏到什么地步吗,做什么事情就会觉得累?
刘光枢:反正永远都是疼痛的那种感觉,也不是很痛,反正永远都是疼痛的那种感觉,然后就是整天就想磕睡那种,四肢无力的。
刘光枢,从1990年开始在铅锌矿区工作,2008年确诊为矽肺一期。
根据国家煤矿监察安全局、中华全国总工会、中国职业安全健康协会的一项调查显示,多数煤矿井下浓度严重超标,其中最严重的超过国家标准300多倍,每年都有大量煤矿工人患上粉尘病,而因粉尘病死亡的人数是安全事故死亡人数的两倍。
乐山沐川县现在已经有13人因尘肺病死亡,其中包括何兵的二哥何燕。
曾子墨:2006年你二哥去世的时候,你们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吗?
何兵:2006年4月份,我们把他弄在四川武警总院去检查了,但医生对我们恳切地说,就是尘肺,当时我带上来他的病例表,上面也注明了就是尘肺。
曾子墨:他当时身体有哪些地方不舒服,有什么症状?
何兵:可以说他最后死之前,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县城跟我们老家相比,可能空气质量肯定老家山清水秀的要好一点,县城就是稍微有一点比如说噪音,或者是就是灰尘,街上的车也多,过去过来的,发现他都受不了,他觉得,就是我们那个小县城的空气好像是毒气一样,一直吵着哭着闹着要回家,在下面受不了,他不敢呼吸,他呼吸了浑身都是肿痛那种感觉
这是何燕在沐川县的家,何兵说,何燕最后的日子是在何家山上的老屋中度过,在那里,何燕还稍微能说出几句话,吃下一点点东西。可是,山上的医疗条件简陋,不能支持治疗。
一天早晨,就是觉得身体很不适,他就要求父亲把他弄下县城来看,然后父亲背着他在路上的时候就牺牲了。就是死在父亲的背上,当时真的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心里真的说不滋味,因为我知道,我在县城租了房子,租了房子之后,他在我那的时候,那种声音现在都还在我的耳朵里回荡,所以我深切感受到尘肺病人死亡的时候是很,很痛苦很痛苦。
几年下来,何兵和刘光枢经历了亲人和朋友一个个离世,而他们内心一直在担心,自己早晚也有这一天。
有的人是跪着死的,尘肺病人,这种情况很多,就一直这么蹲着,用手抱着,他不敢,腰是抻不直的,就是他在床上睡觉他都这样睡的人也有,尘肺病死亡的之前,他一睡觉就是跪着睡的,他腰不能抻直,抻直他胸就不行的,这种情况多得很。
这是一段救助尘肺病志愿者拍摄的画面,镜头是矽肺三期患者舒其怀一家。
“得病就是她喊我去成都检查,开头在本地县医院检查,检查没个结果,又去另外县医院检查还是没结果,她就看到死了几个了,她想到我们一起的,她就喊我必须到成都去检查,结果我到成都华西医科检查,就是尘肺病。我想给她说的就是,不管我的病,不管我好了还是,不管哪一年我死了,我希望你别哭。”
何兵和刘光枢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都不同程度地患上了尘肺病。
“我是矽肺三期,病严重的话走路一点都走不了,常年咳嗽咳得很厉害,反正就是喘不过气来,咳嗽的时候,痰也特别多。我还有合并这个结核病,现在就是有治我结核的专用药,治矽肺的药没有出。”
“现在就是气短,气短胸闷,走路趔趄,还有就是咳血,咳出来的痰里边就是血。什么劳动都不能参加,我现在就是去采茶的话,就是最轻的工作了,最轻省的工作了都不行。昨天我一两茶都没采下来,没办法。手脚都无力啊,没办法,就在家里耍,在家里玩,没办法,一点活都不能干。”
“我现在是矽肺病三期,最严重的时候我已经脸上没有肉了,身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胸部这两边都痛啊,医生告诉我我那个肺还是可以洗的,需要六万多块钱,现在只能是控制。”
“我第三期了,我是晚期,我现在是走路都不能走动了,现在,一运动就吐血。我的肺专家是说不能洗了,因为我的肺属于那种高度腐烂,保养一下看能多活三年两月就是这个意思,当然我也知道医生说的是实话。”
曾子墨:你现在身体是什么状况?
刘光枢: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如果一旦感冒的话,就经常一个多月都治不好,比如说去乡镇医院,输液输一周都没什么反应。
何兵,1992年开始采矿,2010年确诊为矽肺二期。
两人在矿井中都从事爆破工作,他们说,这个工种只要工作就会身处粉尘当中。
曾子墨:能讲述一下你的工作环境吗,是什么样子?
何兵:工作环境,主要就是打眼的时候,打眼的时候,以前我们是两个人工作,可以说那个灰尘密度最大的时候,就是一尺远都看不到,相互之间用手比,或者用手势,用手拍一下你该干什么,根本就无法看见什么。
曾子墨:上完一个班之后,你的工作服或者头上手上积累的灰尘能有多厚?
刘光枢:那无法形容的,全是灰尘,真的,我们就是用那个装炸药的,它是油纸嘛,我们把头一蒙就上班了,然后比如说这一班到收工了,我们所谓的结束了,就把头那个油纸一取掉,然后让那个风管,不是我们用的那个空调机鼓风进去打的,把风管风头取掉,调转来吹自己的身上,那样来把灰尘吹干净。最低你回去过你口里吐出来的,比如说你咳嗽出来的都是黑的,都是粉尘那种,浆糊那种。
曾子墨:洗完了之后,那个水是什么样的?
何兵:水完全是浑浊的,有时候就是脸上,出来的时候,脸上都有指甲厚一层,全是灰,全是烟粉。
曾子墨:你用指甲是可以刮下来的一层?
何兵:对,而且有时候比指甲还厚一层,出来才能够洗掉,因为当时就这样,工作环境要用力,一出汗,灰尘一染,有时候出来就是变成一个雕塑的一个人似的。
乐山矿工文化程度不高 为高报酬不计较粉尘
在中国,尘肺病是最主要的职业病,约占职业病病人总数的80%,近年平均每年报告新发病例1万多例。而为了预防这种职业病,中国早在1987年就颁布了《尘肺病防治条例》,其中对于“防尘”有细致的规定,包括采取措施降低粉尘浓度,使用合格的防尘用品等。不过,刘光枢说,大多数矿工文化程度都不高,并不知道粉尘的危害,在加上相对丰厚的报酬,许多人也就顾不上计较。
曾子墨:那个时候在你心目当中,这个是一个特别好的工作?
何兵:对,工作时间短,而且工资待遇又比别人还高一点,当时就是这样去认为的。
曾子墨:会比一般的工作高多少?
何兵:比如说一般的就是在矿上工作的那些沙工,如果能够挣300的话,我们至少都是500,就这个概念。
曾子墨:但是那么严重的粉尘,你能够承受吗?
刘光枢:当时觉得好像就是说,自身没有那个意识,当时人也年轻,本来当时也感觉,没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总觉得当时洗掉了,就没什么这种感觉。
曾子墨:这份工作报酬你满意吗?
刘光枢:当时挺满意。
曾子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刘光枢:反正比我们家乡基本上高一倍的我们是
曾子墨:那时候你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灰尘,会给你的身体带来危害?
刘光枢:真的,感觉太傻了。
曾子墨:大家都没有这样的意识?
刘光枢:应该没有。
在煤矿工人中,爆破工属于技术工种,所接触的粉尘也是最多的。他们每天的工作时间短的时候1个小时,长的时候则达到四五个小时,防护措施却只有一层口罩。
曾子墨:那个口罩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刘光枢:它有塑料的有泡沫编织的,就是那样的。
曾子墨:除了防尘口罩还有其他的防护措施吗?
刘光枢:其他的基本没有,然后如果老板的矿大,他感觉他的利润有点高,他可以三天五天给你换一个,如果有些老板,反正一个月就是一个,其他的你愿意你自己出钱买,就自己出钱买。
2004年,刘光枢开始感到身体不适,出现气短、咳嗽症状,到医院检查以后,初步诊断为肺结核,他以为自己是被同乡传染上了。
曾子墨:除了传染有没有想到说还是因为这份工作?
刘光枢:就是2006年之前,真的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心目中,然后2008年过后感觉不对头,怎么只传染到甘洛片区干过工的人呢,没传染家里头,种庄稼的人怎么没感染呢,就这种,反正感觉不对头。
曾子墨:截止到2008年,陆陆续续有多少人都不在了,多少人都发病了?
刘光枢:我们村死了6个,都是青壮年。
他发现和他一同打工的工友都或多或少染上相同的病,甚至死亡的病友也是同样的症状,他们开始申请职业病的诊断。
根据中国《尘肺病防治条例》的规定,确诊为尘肺病患者的职工,应享受社会保险待遇。可是,这60名工友的职业病诊断的过程却并不顺利,这些村民去矿区打工时,几乎都没有签订过正式的劳动合同,所以他们刚开始拿不到职业病的诊断书。
曾子墨:为什么不诊断呢?
刘光枢:它说劳动法就是这样的,还是卫生,什么法我不知道,反正就是让原用人单位出具证明,还有什么工作史,职业史,什么粉尘密度,现在几年了,我哪里去找粉尘密度,没办法,我们也写信,也打电话,去求卫生部,然后也了解了我们的情况,卫生部跟卫生厅衔接了一下吧,允许我们群体,我们这个群体给我们查一下究竟是不是职业病。
这些是工友们搜集的用于证明自己工作经历的一些证件,这些是他们开具的各种证明。患者们拿着这些材料,先后找过四川省和乐山市各级相关部门。去年下半年,他们终于拿到了60份职业病鉴定书。可是,当他们拿到这些证明找到企业要求索赔的时候,又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曾子墨:公司怎么推卸的?
刘光枢:它说你这上面写明的是2003年以前的,我公司是2005年才开业的,我说没办法,我不写2003年的,我得不到诊断了,我叫你开给我你不开给我的嘛,按程序是必须是原用人单位出具证明的,才能开,才能得到诊断,找了两回,拿了两三千块钱给我,我说好像打发讨口子一样,算了算了我也不找你,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该谁负责我也不知道,反正鸿照公司我们刘文前,我,杨怀,好像还有一些,他们公司干上两三年的,都干上两三年的,法律我们也不懂。
早在2003年的时候,当地政府对采矿企业进行了一次整改,不合格的矿区几乎一次性被关闭,这期间这些村民也都纷纷另谋出路。2006年,这里重新开始采矿以后,他们才回来继续工作。可是,无论是与哪个企业,他们都没有签订过正式的用工合同。到现在为止,他们仍然找不到任何一家企业或一个政府部门给他们补偿。
尘肺病一旦发病难以治愈 以矽肺病最为严重
尘肺病等慢性职业病一旦发病往往难以治愈,其中尤以矽肺病最为严重,目前还没有药物可以使矽肺病变完全逆转,治疗的方法只能是延缓病情进展和预防并发症的发生。
在沐川县的60人尘肺病人群体中,除了死亡者给家庭带来巨大的悲痛,活着的人也给家庭造成了沉重的负担。患病之后,这些打工者都基本丧失劳动能力,并且治疗还需要大笔医药费。刘光枢这几年为了治病,除了花光家里所有积蓄,还欠了很多债。
曾子墨:你自己家里的情况呢?
刘光枢:我,还差五六万,还差一两万,还不是医病,然后我还把我的店去年卖掉了,本来我在山西买药吃,买的山西的药,半个月了,就这样过吧,怎么办。
曾子墨:那店卖掉了,你现在家里每个月还有日常的生活来源吗?
刘光枢:我老婆也是帮人,跟我朋友干的餐馆,1200一个月,但是挺累的,没办法还不是,怎么说呢,感觉自己真的挺惭愧的。
曾子墨:有还留下积蓄吗?
刘光枢:留下积蓄全部就这样,治疗然后就是养病就这样过,真的难受。
刘光枢的弟弟刘光前目前已经是矽肺三期。这是他今年二月发给刘光枢的一条短信:我吐血快不行了,帮我想想办法。刘光前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而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曾子墨:在你们当地,像这样一个四口之家,如果维持一个正常的生活一个月需要多少钱?
刘光枢:一个月应该在2000左右,怎么也要上2000,水电费,小孩的,虽然是学费免了,但是材料费呢,读书的材料费是要给的,然后生活基本标准,对。
曾子墨:那像你兄弟现在去治病,钱从哪来呢?
刘光枢:欠几万块了,亲戚啊,银行啊,我们这摊子人都没办法,就这样的,亲戚也借,银行当时也贷款,但现在没有能力还,怎么办,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事情,就是包括我们这个群体,多半都是这样的。
何兵家一共有四口人都在矿上工作过,其中,二哥已经因尘肺病过世,父亲和大哥是矽肺三期,自己则是矽肺二期。
曾子墨:大哥现在身体怎么样?
何兵:大哥现在身体很不好,可能瘦了估计,反正以前我知道他好的时候,有120斤左右,现在可能最多有90斤,瘦得不得了,春节之前,我们见过。
曾子墨:那像你大哥大嫂现在每个月能挣多少钱,够家里的生活包括你大哥的医药费吗?
何兵:应该是不够,我都知道,就是回老家来,跟亲戚朋友都借过钱,大嫂现在是就是在,包吃住600块钱一个月,然后他好像可能就是1000块钱左右,但是他是除了生活,也就可能只有七八百块钱,八九百块钱,就这样。
曾子墨:家里欠钱了?
何兵:家里欠的多了,就是他,甘洛那边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我们这边,他病重的时候回来贷款,找其他的亲戚朋友借,应该得有三、四万的欠债。
何兵的父亲现在仍坚持在外打工,每个月给家里寄生活费,帮助儿子们减轻一点负担。而何兵一家如今只能靠低保和救济维持生计。在这60人群体中,比他们的情况更艰难的还大有人在。
躺在床上的人叫陈谢忠,已经是矽肺重症患者,没有亲人照顾他,志愿者正在帮他联系送往成都治疗。
陈:我有一点高兴,就是说不出来这种感觉
正在打电话的是志愿者邓江湖,不过他们最终也没有等来急救车,只能自己乘车前往成都。
国家职业病防治规划分析指出,由于职业病具有迟发性和隐匿性的特点,专家估计我国每年实际发生的职业病要大于报告数量。而其中尘肺病的发病更为缓慢,一般为5~10年,长者可达20年。所以,等到发病时再去索赔,往往证据难寻,甚至找不到索赔的对象。近几年来在福建省仙游县、安徽省凤阳县以及甘肃古浪都发生了几十甚至上百人的群体尘肺病现象。
沐川县的尘肺病患者现在部分获得了救治的机会。
现在总共收到捐款是25万3千8百15元,总共有233笔,这个时间段是从2月16号到3月15号这段时间,总共就是那么多钱,已经20名乐山尘肺严重的患者得到我们这个爱心捐款救治,主要是对这些乐山尘肺病严重的病人及时性的一个治疗,现在已经有15个尘肺病患者在成都华西医院已经出院了,现在医院里还有5位严重的尘肺患者接受治疗。
对于未来,刘光枢和何兵都表示,他们不愿多想,如果能在自己死之前讨一个说法,他们就满足了。家人是他们最放心不下的牵挂。
曾子墨:得知自己矽肺病,你怎么去面对它?
何兵:还是就是说,当时孩子也小,也没去想太多,就是觉得如果能够尽量去保养的话,尽量多活几年,能够把孩子一步一步拖大点,能够让他自食其力的时候,可能自己就要放得开很多了,但现在的话,基本上,孩子也没有自身能力,就是心理很大的压力真的。
曾子墨:你想过你的以后吗?
刘光枢::我想过我的以后,就应该可能就是,以前死去的工友就是我们的以后,也是我们很快的以后应该是
曾子墨:如果享受工伤待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们有什么样的待遇?
刘光枢:意味着我们的生活有保障,医有保障了,对,医疗,管他一两个月死掉了,我总没去操心这个医疗费,又给老婆孩子欠下了,对吧。
现在,邓江湖等志愿者每天都会通过微博发布这些尘肺病患者的近况,以期望获得更多的关注。
目前,乐山这个尘肺病患者群体当中,危重病人已经达到近30位,而现在能够住院治疗的不到10个人。在志愿者们的帮助下,他们仍然在为生存做着努力。防治职业病不仅应该在职业环境的改善与监督上把关,相关部门更应该建立起完善的救治和补偿制度,不要让职业病患者们在维权的道路上受到二次伤害。
来源:凤凰卫视社会能见度报道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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