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悲绝之举,在那个流火的七月,让无数听闻者内心瞬间冰冷。
自他之后,尘肺病人的苦难,第一次如此真实详尽进入了公众视野。尽管尘肺维权之路,仍可比蜀道之难,但制度多少比以前松动了。因为那些荒谬,在他的身后纤毫毕现。
很多尘肺工人念叨着他的名字,视他为英雄。
但他拒绝这个称号,他说,我不是像许多人说得那样勇敢,我只是为了求生。
他是中国最有名的尘肺病人——张海超。
中国只有一个张海超,每年却出现一万多的尘肺病人。
张海超事件后,立法上确实有了改变,卫生部于去年8月发布了新版《尘肺病诊断标准》,将尘肺明确分为三期,删除了旧版中“无尘肺0”和“无尘肺0+”的表述。同时,对职业病防治法的修改,也提上了国务院的议程。
但现实操作和立法是有脱节的。尽管卫生部重申,用人单位不提供或者不如实提供诊断所需资料的,职业病诊断与鉴定机构应当根据当事人提供的自述材料、相关人员证明材料等,作出诊断或者鉴定结论。但很多地方的实践仍然是,用人单位不配合,职业病诊断与鉴定就无法进行。
而职业病诊断的权利,仍然被少数机构垄断。其中的利益链条,始终没有厘清。
“全国那么多媒体跟进报道,投入了那么大的力量,如果到头来只促成了我张海超一个人问题的解决,那也太浪费了,太不值得了。”
到现在,他还在维权,但不是为自己。
今年2月,他在凤凰网开了博客(http://blog.ifeng.com/2955154.html)。不谈生活的琐碎,所有的话题,都和尘肺有关。
他说他写东西很吃力,“从早上写起,一直在电脑面前要做到晚上,才写了一篇文章”。
他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和信件,大部分是向他咨询维权经验和相关职业病索赔程序的。他现在已经对相关法律比较熟稔,“现在有些民工的赔偿案例,如果走正常程序的情况下,做出伤残评定,我都可以说出大概的赔偿预算。”
6月底,四川煤工肖化中职业病赔偿一审开庭。张海超赶赴四川,旁听了庭审,他说,此行就是为了给肖化中一点鼓舞。
他的网名叫“生存方式”。他不回避寿命这个对他来说敏感的话题,他说,他的未来,还有六年。
他知道,尘肺阴影无法从他的肺部驱散,但他的生存方式是可以选择的
百度搜索他的名字,会出现四十二万九千的搜索结果。但他的名字,也曾被贵州省委宣传部列入禁令。
今年4月,在网上看到贵州的恒盛有限公司大量工人罹患尘肺,他和贵州都市报记者一同去探访。那次报道最终没有发出来。他得到小道消息,贵州境内凡是有张海超的报道就不能发。他的名字,就是一张刺眼的标签。
恒盛公司重大职业危害事故终究被新华网报道出来。8月,191个职业病患者,获赔近3千万,十余官员受到处分。张海超的博客,马上更新了这一消息。
张海超对待他人,总是以一种特别诚恳的态度。
一年多前的那个夏天,他经历开胸验肺,全国媒体竞相涌向新密报道。我打电话给他询问情况,他诚恳地说,对不起,已经有好几批记者在排队等着采访了,能不能另约一个时间,早上7、8点打来左右比较好,那时候记者还没到。 我说你刚动完手术,接受这么多采访,千万不要劳累伤身。
他说,记者都已经来了,怎么好意思拒绝呢?而且,我说的多一点,社会对尘肺的问题也会更重视一点。
今年5月,深圳的一个公益研讨会,我见到了他。会议结束时,那些草根的维权者们都纷纷与他合影,他站在中间,很腼腆,很安静。
最后半天会开完,我的朋友于方强对他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访谈。张海超的讲述,慢条斯理,逻辑清晰,语气平静。
访谈结束后,还剩下小半个下午,他问我,深圳有什么好玩的?
我说有世界之窗和东部华侨城。
他选择了去世界之窗。我们一起坐地铁离开。
在摇晃的地铁里,他微笑着告诉我,他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本网站志愿者于方强对张海超的访谈:
我和许多农民工一样,打工是为了赚钱脱贫致富
于方强(于):首先你能否讲一下你当农民工的经历?
张海超(张):我家是农村的,在我们当地看到郑州振东耐磨材料有限公司的广告以后,我跟村里面很多和我年纪一样大的人一起去单位上班的。他们单位招工的条件不是太严格,待遇在我们那里04年来讲,还是可以的。
于:你第一次打工就是在那一年?
张:我第一次长时间打工就是在郑州这家公司。因为我是初中毕业,刚开始在家里帮点忙,后来跟我爸在我们当地做点小生意什么的,没有什么打工经历。第一次打工就是在振东公司。
于:振东公司之后,有没有去其他地方打工呢?
张:之后就是在07年的10月份,也就是在振东工作3年多以后,发现身体有了不适症状,当时虽然说没有确诊,但是知道肺部有遗尘,不能接触有粉尘的工作环境,我就去了郑州另一个做汽车配件的公司,边打工边看病。我在那里工作是从07年到08年下半年。
于:你04年第一次出来打工目的是什么呢?
张:我和许多农民工一样,打工是为了赚钱脱贫致富,是为了家庭生活,出于一种生活压力。
于:你在振东公司工作期间一个月可以拿多少钱?
张:刚开始去在试用期当中,一个月八九百块钱。到后来,慢慢一些工作技术熟练了,可以拿2000左右。
于:假如在农村的话一个月收入是多少?
张:每月八九百块钱在04年我们那儿,还算可以的,不能说高,中等偏上。那时候企业待遇,在一些人看来还是比较好的,所以那时候企业招工还是挺好招的。
于:你觉得你先后工作过的这两个企业工作条件怎么样呢?
张:第二个工作企业做不锈钢件的,没有什么粉尘接触。第一个企业因为是做耐磨材料的,它那个原材料都是矿石什么的,在工作当中接触二氧化硅,铝粉等等,容易造成职业病。就是因为就是在第一个企业打工三年以后有了不适症状以后,去了第二个企业,就是为了换一个工作环境。
于:振东公司给你的薪酬和第二个企业差距多少?
张:第二个企业跟第一个企业工资是差不多的,就是第一个企业离家近一点,晚上下了班可以回家(注:振东公司在新密当地),第二个企业就是离家里比较远一点,一个月回一次家。
虽然做了体检,真正的体检结果没有告知我们劳动者本人
于:振动公司的工伤和职业病多么?
张:所在的三年多的时间,每一年都给做职业病体检。比如说07年1月6号那次,体检了698个人,有53个人身体出现异常,就是因为有粉尘接触。虽然我都做了体检,但是真正的体检结果没有告知我们劳动者本人。因为后来经过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采访的时候他们把相关的资料拍摄了,发了一份名单给我,我才知道。
于: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你生病的?
张:我是在07年8月份,刚开始出现咳嗽,吐痰,胸闷等症状,刚开始以为是感冒了,去村里面卫生院拿了些药。吃完了以后没有效果,就觉得感冒严重了,就去好一点的诊所打点滴,持续一个月,还没有效果。到了07年10月份,去郑州市第六人民医院拍了一次胸片。结果出来以后,就凭一张胸片,医生说肺部有阴影,好像有几年了。我说不可能的,我在单位年年都体检,查到肯定会告知我。07年1月份才做过一次,到10月份才几个月,不可能有那么严重的。
于:因为你之前认为企业是遵纪守法的?
张:是啊。刚开始因为这个病比较复杂,稀里糊涂按肺部感染治疗过,按肺结核治疗过,治疗不到一年时间,后来又去复查,发现这几种治疗方案都不行,肺部阴影逐渐在扩大,没有缩小,可能是没有对症治疗。也就是在08年11月份,在河南省胸科医院又做一次CT,结果出来以后,医生告诉我,说你百分之百是尘肺。
于:所以从07年8月份你有症状,一年以后才确定你有职业病?
张:对,当时我还不太相信这个现实,觉得企业给我做过体检,短短几个月时间不会有这个。从那时候对尘肺病有些了解了,知道它没法逆转,不能治愈。当时觉得也挺悲观的,希望自己不是那个病。当时那个胸科医院医生说,凭我们的经验,07年1月份到10月份,不可能发展到那种状态。你07年1月份体检的胸部照片,拿出来看就知道结果了。
听完他们这个说法以后,我就去了我们新密市防疫站,是他们给我们做的体检。费尽周折,把这个胸照借出来了。河南省职业病防治科的负责人看过后说,你07年1月6号就已经体检不正常了。当时我就觉得心情挺差的,挺悲观的。
当时我没有觉得尘肺很严重,不赔自认倒霉
于:在振东公司的时候,企业有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知识培训?
张:没有。那时候企业也没有按照职业病防治法的规定,生产前体检、职业病防治培训等等都没有做。在工作三年中,听身边的工友说在公司工作会得这个病。有一个工友,我们村的张喜才,他就是患上这个病而死的。他是在06年的11月份被诊断为职业病尘肺病2期了,但是07年2月份就死了。农村土葬,那时候我们还去埋人了。村里面也有人说,你这个工作不要做了,你看他就是这个下场。但那时候就觉得企业给我做了体检,有什么问题早说了,再一个就是觉得自己也比较年轻,侥幸的心理。觉得应该是没事。
于: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尘肺病的相关知识的?是企业培训么?
张:就是在我稀里糊涂当肺结核治疗的过程中,开始了解的。在企业的时候就是大概知道有这么一个病。至于造成什么后果,有什么症状,都是不清楚的。
刚开始我也去过很多医院,去过郑州六院,郑大医附院,河南省中科医院,第一人民医院,刚开始没有做活检的时候说不太像肺结核,像尘肺,但那时候没有确诊。我也在这一方面看了一些资料。
于:你是怎么掌握职业病防治这些法律知识的?
张:有医生说如果我确诊职业病的话,那单位是要工伤赔偿的。我就开始关注相关法律了。张喜才得病的时候,我对法律比较淡薄。他诊断出来没多久就死了,企业也没有赔偿。当时,我也没有觉得这很严重,没觉得单位一定要赔偿。他们不赔也就是这样,不赔自认倒霉。有医生说法以后,我开始慢慢了解职业病的相关法律。
于:你怎么评价自己的法律知识?
张:我觉得现在我对工伤赔偿条例、职业病防治法以及相关法律也算是挺清楚的。现在有些民工的赔偿案例,如果走正常程序的情况下,做出伤残评定,我都可以说出大概的赔偿预算。比如说他评出3期尘肺,我都可以说出大概的伤残等级,不会差太远。
职业病诊断前提要出具相关的资料,都掌握在用人企业那里
于:你可否谈谈在要求企业赔偿的过程中,遇到了哪些困难?
张:当时我09年1月去了北京以后,北京那边有几个专家对我说,虽然我们认为百分之百是尘肺病,但是尘肺病按相关法律规定诊断属于属地管理,必须去当地有资质的机构进行职业病诊断,然后才能向企业索要赔偿。我回到郑州市职防所,他们说职业病诊断前提就是出具相关资料,就是职业病防治法上规定的,工作史,本人粉尘接触史,危害因素分析报告,等等,有了这些材料才可以做诊断。这些材料都掌握在用人企业那里,他们之前也没有被告知我他们有这些档案,以及这些应该由他们来证明。
我去了用人单位以后,他们刚开始根本就不承认我们和他们的劳动关系。因为虽然我们在工作中也签了劳动合同,也没有哪个意识,本来应该一式两份,我们一份,他们一份。但他们把两份都收了。找劳动部门他们说证据不足,就一直做不了职业病诊断。
过完春节以后,没办法就走上访程序,到劳动局,卫生局,信访部门求助。经过了几个月的上访,政府从中间去调解,用人单位就出具了相关材料。但是那个材料并不是很齐全,只提供了工作证明,他们也不承认粉尘接触史。
我上访长达4、5个月,材料一直都不齐。后来一个领导就说了,你也不用材料了,我们跟郑州市职防所打个招呼,你直接去做体检,结果出来以后,如果是这个病,那个赔偿我们再跟你调解。
09年5月12号做了这个体检。在打了招呼的情况下,我头一次去做职业病诊断,当时就有人说你是走后门进的,并不是走正常程序。确实是这样,我资料也不齐全,单位也不给。
于:当时职业诊断结果出来后,说你不是尘肺。你现在回想起来,是否觉得这个非正常程序决定了这一次检测结果就有可能是错误的?
张:我这么想过。去年从做完体检到体检结果出来这段时间,我心里一直都是很不安的,就是觉得有可能是错误的。在我脑子里面,包括职业病诊断法相关规定,还有我给他们提供的三家综合性医院的检查结果,证明了我排除了肺结核等肺病。职业病防治法有一条规定说,如果病人能提供排除各种肺病,必须诊断成职业病。
我那个时候也想过,万一是怎么样,万一不是怎么走。如果之前医生就一直说我不是尘肺,那我可能能接受诊断的结果。但是郑州、北京那么多医院都说我是尘肺。反正我对那个结果是挺不满意的。
他们自己把自己的结论给推翻,是不可能的
于:之后你采取了哪些措施?
张:职业病诊断以后,还有一个职业病鉴定,对职业病诊断有异议的情况下,可以申请再做职业病鉴定。6月1号郑州市卫生局批复了文件,同意我做职业病鉴定,去郑州市的鉴定委员会做鉴定程序,6月9号我拿着相关资料就去了。
那个时候,我也是想用正常程序为自己维权。因为郑州市职业病鉴定委员会和郑州市职业病职防所,名义上说是两个单位,但实际上他们是在一块儿的,职业病鉴定委员会在职防所三楼。
刚开始他们就说是严格按什么什么标准作的诊断,不可能出错的,建议我按肺结核治疗。我就说那个肯定是错误的。郑州市胸科医院和六院虽然没有职业病诊断资质,但郑州市六院现在是我们省最大的传染病医院,它对这个诊断是不是肺结核是相当权威的。他们都认为我是尘肺了。更何况我们在你们这里体检的时候痰检什么都是阴性的,不符合结核特征。
刚开始他们还跟我解释,后来他们就说,你想让我们自己把自己的结论给推翻,是不可能的。
经过几年的求医,那时我经济上压力已经很大了。我做职业病鉴定的费用,需要7000块钱。职业病诊断,也才要一两百块。7000块钱都是借的。我当时就想,拿这7000块钱做职业病鉴定,你们还给我出一个肺结核的结果,那我怎么办啊。下一步更没法走了。我当时对那里一个主任就说了,这个职业病鉴定,我肯定要做的,但是今天我不做了。但我要求他们必须要给我立案。因为我从职业病防治法上了解,作出职业病诊断30日之内,如果有异议一定要复议,过了这个时间就无效了。
我就说我肯定复议,但是我今天不做了。他们也没办法,就给我立案了。从那儿出来以后,我就直接去了郑大一附院。
刚开始也不是去了就要求开胸活检,也是给那个医生看我CT啊什么的,看完以后他说你这个是尘肺啊。我爸又把郑州市职防所的证明给拿过来,他看了以后,就再也没说什么。因为职防所那是一个有资质的机构,并且加盖公章,还有几个专家给签名了,说这个不是职业病。当时医生说你先住院吧,做些常规检查,看看结果怎样再说。
其实我也不是像许多人说得那样勇敢
于:你选择开胸验肺,还没有等到去做职业病诊断的复议?
张:刚开始是想走正常程序的,但我想到,做职业病诊断的时候那几个专家都在,再做职业病鉴定还是那几个人,这就是后来媒体上报道的,一个门两个牌子,一直就是那几个人。再加上他们后来说的那番话,不可能自己推翻自己,那种情况下,有个真实的结果可能性不大。
于:因为我看报道上说,正常人做一个开胸验肺,对生命有一定危险性的。当初是怎么做下这个决定的?
张:当时我去医院住院观察检查到6月16号,报告出来了,把肺结核等等全部排除了。但是因为职防所出的那个诊断证明,他们没法写结果,在我病历上只能写,“双肺阴影,性质待查”。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且说怎么治吧,连是什么病诊断都诊断不出来,我觉得也不可能吧。我问那我想做进一步检查,该怎么做?医生说可以做CT引导穿刺,也是活检,但是那个伤害并不大。但是在郑州职防所,一个专家就说他们职业病诊断不参考CT穿刺的结果,做了也是白做,再说还要花几千块钱。当时我就说如果不做这个,怎么进一步检查呢?医生说可以开胸活检。
我想了一想,我说做就做呗,刚开始我住的呼吸内科,开胸活检属于胸外科了,医生就让我问问费用。我就去了胸外科做了相关检查,费用是2万多块钱,我也没钱。医生说了这活检,你不适合做,其实他们看胸片就知道是什么了。就是有了郑州市职防所的结果,他们不适合再下诊断。因为我的情况不像结核,是双肺阴影市双肺弥漫性的,5片肺全部都是阴影,没办法切除。他们说你做这个危险性挺大的,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我说那就做吧。
于:所以你的决定都是当场作出的?
张:其实我也不是像许多人说得那样勇敢,下多大决心。那时候就是有两个心理准备,如果不是尘肺病,那也好,我也应该有个治疗方案。第二个结果就是职业病尘肺,那我以后的治疗、维权,应该还是可以看到希望的。两个结果都能接受的情况下,我就很快做出了决定。因为我从郑州市职防所出来到郑大一附院住院的期间,没有用药,没有治疗方案,也知道双肺阴影,也知道挺严重的,但就是活活等死的状态。那时候想的就是与其活活等死,还不如开胸验肺。这也是一种很无奈的选择,也是一种求生的愿望。我做了以后,不管哪一个结果,都能给我定一个治疗方案。
我能得到这么多媒体的帮助,只能说是很幸运
于:回想这个开胸验肺,如果不是很多媒体的接触,也不会成为公共事件。可否谈谈你是怎么联络到媒体的?
张:09年从刚开始过完年以后,上访过一段时间没什么效果的情况下,自己主动跟河南省内的媒体联系。河南省内的媒体。那时候是上访期间,公司不肯给证明材料,就求助媒体。有河南省法制频道、河南新农村频道、郑州日报、郑州晚报报道了一张证明之难。他们报道的是我因为相关材料无法诊断,也明确了单位隐瞒我的病情。
于:当时你是给报社打电话?
张:是我联系他们的。他们报道以后,也就是09年2月份,效果也不怎么好,这个事也没有下文了。法制频道他们连续报道,也就是更多人知道这个事了,但是用人单位就是不处理。
肺结核诊断出来,我也没跟媒体联系,我想我都诊断出肺结核了,我也没法跟他们联系。一直到我做完手术以后,快要出医院了,在6月30号我出院了,因为没钱了。我又去新密市找处理我这个事的一个领导,说我现在有两份结果,一份是郑州市职防所的诊断,一份是郑大一附院的一个诊断,你们帮我协调一下。当时领导就说,我也不是医生,我也不是专家,当初我让你去郑州市职防所做这个诊断的,他们才是有法定资格的。当时我就觉得花了那么大代价得到的结果,就被他一句话给回绝了。当时我就陷入了很绝望的情况。
回来以后,我就又联系了记者。告诉他们我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有了两个医院的诊断结果。他们立刻赶到了那个医院,对这个话题也挺感兴趣的。
于:他们那时还不知道你开胸验肺的决定?
张: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其实我第二次寻求媒体的时候,并不是说对他们抱着是百分之一百的希望,因为我有过这个经历了,第一次很多媒体报道过这个事了,但没有促进这个事的发展,反而有些副作用了。就因为我第一次媒体报道失败了,第二次要发稿的时候,我们家人都是一种很犹豫的心理,
刚开始郑州晚报的记者,他先写完稿,但是写完以后出于某种压力,不能报道。领导没批。只有郑州市东方今报,他是到7月10号发的稿,7月9号给我打电话,他说海超这个稿子写好了,明天发吧。当时我都没敢跟我家人说。这个事情万一没有正面作用,这个事更难处理。
于:他们什么时候采访的你呢?
张:他们是7月6号在新密市第一医院采访的我。我7月6号那天上午去的新密市信访办,他们跟我说的那番话那个时候,我已经觉得走到死路了。所以就联系了媒体。
到7月9号,说要发报道了,也就我自己知道,我没跟家人说,直到报道出来他们才知道。我没想到反映那么强烈,7月10号停了一天,7月11号省内的电视台,12号省外媒体像央视的今日说法、凤凰卫视,都报道了这个事。媒体参与了以后,事情就越来越大。
于:你觉得整件事媒体起到什么作用?
张:我这个事,从开始到现在,我很感谢媒体,我的事之所以有转折,媒体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舆论监督作用,促进了这个事的进展。
我能得到这么多媒体的帮助,虽然我现在已经是这个病情的终末期了,只能说是很幸运,包括记者也是这样说。因为在中国很多工作岗位,都有职业危害因素,官方说有60多万尘肺病患者,很多患者种种原因得不到赔偿,甚至有很多自杀了,但是没有得到关注。被媒体报道了,得不到解决。
赢的是我的权益,输的是我的健康,我的生命
于:你在2009年9月终于拿到了赔偿,怎么这么快呢?
张:我能拿到赔偿是媒体起到的作用。发生以后,当地的有关部门,就算是特事特办了,没有按照正常的法定程序处理。比如工伤认定,我只用了2个小时。按照法律程序要60个工作日,如果情况复杂可以再延长30个工作日。我的伤残鉴定,也就用了两三天时间,正常也要90天。我拿到那个赔偿,是经过新密市政府部门从中调解,最后签的协议。
于:你认为你拿到赔偿是法律解决的,还是行政协调来解决的?
张:是一个协调的结果,但我这个工伤认定,是按法律程序上走的,经过劳动部门的调解。其他农民工也是这样,做完伤残认定以后,民工要多少钱,用人单位出多少钱,一调解,如果双方愿意,法律上也是支持的。
于:你觉得拿到的赔偿受到的伤害相符么?
张:之前就有人这么说,你付出了那么多,影响那么大,赔偿的钱到得有点太少了。但是那个时候我的爱人、我的家人,被拖了好几年,家里面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就是想尽快处理了,让我的家人尽快过上比较平静的生活。从前年到去年,都从来没有特别高兴过,包括过年,都是坐在那里掉眼泪。当时几个律师支持我,调解不成你可以跟他打官司啊,但为了让家人有一个平静稳定的生活。把这个事结束了。
那个时候我的想法是,不管赔多少,算是我争了这口气,维护了我的权利。有的时候我就想,这也可以算我赢了,也算我输了。赢的是我的权益,输的是我的健康,我的生命,